永遠寄不出的信

 
 

先平學長您好:

謝謝你的稱讚,我沒有那麼的偉大,只是位平凡的小魚販子。中風後兩老獨居空吃近二十年,沒有什麼生財之路,還好,晚年得美政府退休和殘疾金,吃飯沒有問題。

楊學長和小弟的見解差不多,一言就說中了我的心裡,但我不恨那些少數韓國人的作為,韓國永遠是我的第二故鄉,還存有很多的友情和懷念。首先,那裡還有我父母一生的辛勞,其次,更不能忘記在異國創業的辛酸奮鬥史,那些精神永留我心中。儘管韓國人是有大民族主義,張嘴就是“我們的”大韓民國,把中國古文化的天文儀器、印刷術、漢文、至聖先師孔子、端午節……說成是他們的。

在我的腦海裡,韓國這個國家永遠是我懷念不能忘記的第二個家。

楊學長什麼時間再來美,不要忘記與小弟連絡一敘,見面再談談我們生長的故事,聽聽學長在南美的趣聞……多麼有意思。

再謝謝你在智利僑報連載「中風健康之視窗」,我已向索書人寄出了六本。祝 健康  快樂  小弟積成上 2007年11月9日

下面是楊學長的來信:

積成學弟、弟妹好:

前兩天郵差遞給我一件厚重包裹,一看是美國郵局的封套,拆開內層黃色書袋,喜見兩冊厚厚的書。一曰“老李、鰻魚、狗”,好奇怪的書名。另一曰“中風健康之視窗”,在美國“王府”我們匆匆地一敘,又各自東西,臨行時承蒙“必會寄上著作相贈”,待“尋根之旅”兩個月倦歸,曾望穿秋水,未幾就收到了。在此非常感謝您們的贈書,更且懷念兩位“一諾千金”之為人。一翻開,先看兩篇“序”及你的“前言”──話說「老李、鰻魚、狗」,再看“編後的話”後,使我不斷的對你加深印象,對你的信心、毅力與恆心無比地敬佩。這本書是你中風後,右手不聽使喚,經一個多月練習左手寫出,一個字一個字向前爬格子,集結成的。誠然是字字金銀,滿篇璣珠也。世人寫回憶錄的不少,寫自傳的亦多;不過大多是些自吹自擂、吹牛拍馬之輩。於緊要處交代不清,欲言又止;或於批露真相時卻又惜墨如金,吞吞吐吐皆使人作嘔;相較之下,吾弟之自傳,雖然書名有點戲謔,卻是平實的告白,真實的故事也。使我欲罷不能,竟費了一週,滴水不漏地讀完你的兩本巨作。

不愧是新聞系出身,既能動筆又會攝影,況且在“高中”時期亦主編過一連三年的“華僑青年”刊物,故能將你的自傳,圖文並茂地鋪展得恰到好處,整理相片按日期前後穿插,何嘗不費功夫?讀了你的生活寫照,輔以前面的各時期之照片,真鮮活了你的自傳,又真使“閱者”省時又省力地飽嘗眼福。

“小學時代”真值得追念,原來我們竟是校友,同門兄弟,你說“六二五”那年,你是四年級,而我是應屆畢業生,畢業考試已完,只待畢業典禮,驪歌高唱,熟料“平地一聲雷”驚天動地的“韓戰”瞬息爆發了。坦克車輾碎了少年們的美夢,飛機投彈炸毀了我們的幻想,像鳥獸般地四散,到處逃難。

從1950年六月廿五日到1953年七月廿七日的22時,為了生存,隨著大地,沿著上天的旨意,給我們每家劃定的曲線,曲折又艱辛的生活著,迷茫於冒火硝烟中,失去了理想,甚至喪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氣,這是我們在那個時代的不可逆轉的宿命。所幸我們都在韓戰停戰的那一刻,毫髮未損,四肢齊全地又立於天地之間。

正如吾弟的理解,我們都是拜“美援”中之“僑生政策”條款,才能回台升學繼續學業,否則於休戰後,社會在百業蕭條下,百廢待舉中,尤其是華僑子弟都要幫父母從廢墟中重建家園,浴火重生之際,有何德何能去台升學?說來還真要感謝“老美”一番。於是我們前後又沿著一條曲線曲折地去了台灣“無奈地”接受了學校的分發,按部就班地上課,行禮如儀地完成了學業,又回到了僑居地。

上世紀的年代,是韓國歷史上劃時代的里程碑。李承晚被學生趕下去,接著民主黨替代了自由黨,當政一年,又被朴正熙的軍事革命廢掉。軍事鐵腕統治兩年,假借普選,以不正之手段當選第三共和之大統領,開始漫長第十六年的專制統化式“假民主真獨裁”的統治。且以堅決徹底地反共,爭取“美援”與台灣的“國民黨”沆瀣一氣,遑相呼應。

我們都是在這一段渾沌、殺戮的時局中,前後回到了我們的僑居地。保守無能者,大多憑關係進到僑校任教,不過教書也非坦途,要隨時準備迎戰,排斥你的那一撮台灣“海工會”派來滲透在各僑校,把持校政的國民黨特工們,還要對抗那些受特攻們挑撥、蠱惑而說你壞話,拆你後台的頑固派董事、理事大人們,“教書”這碗飯真不好吃也。

那些有膽量、有進取心的校友們大多離家另闢蹊徑,憑靈活的頭腦與手腕或從事批發業、金屬業或開工場、開礦山,或從事貿易,直接衝撞韓國政府,為華僑所設定的餐飲業之紅線。而吾弟竟敢從事養殖業,把韓國生產的鰻魚苗輸出到香港、日本、台灣,真是聞所未聞。韓人怎能不極度、不眼紅呢?

我們知道“老高麗”學習的是中國的精神文化,繼承了相當一部分中國古文化,畸形發展了執著、堅忍、忠毅、報復及俠義精神,而中國文化基因中最核心、最好的部份“善”與“惡”卻一點也沒學到。

且他們又把自己固有的狹隘的「WULI (韓國文譯義是“我們的”)的精神,發揚到了極點。所謂「我們的」意味著與「外人」、「他們」相對立的概念。這種親族意識使韓國成了世上歧視人的大國,也成了世界孤兒,故當時華僑身受其害。且聽聽他們的國歌,其中有句「WU LI Na-La mance」

韓文譯音是「我們的國家富強永存萬歲就好了,管“他們”“外人”死活。」故韓人見不得也不允許“外人”的事業繁盛、暢達,一有機會,他們就要興風作浪來“告發你”“設計你”“欠賬不還”。當貴公司出口鰻魚苗竟佔總出口量的六成以上時,他們就動用了政府機器,到機場吹毛求疵的驗貨,到公司去貼封條,押收帳簿,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擊你、折磨你。對你不再講情面了,這時醜陋的韓國人面孔暴露無遺。於是“我們的意識”,“我們的主義”又一次的“萬歲”。

欣喜貴府於1988年四月,美國移民手續正式批下,當年八月四日全家乘機直飛洛杉磯,那時我已比你早移民南美十有二年矣!我們再一次“無奈”地又依照上蒼為我們計劃的雙曲線過各自的曲折移民生活。真應了所謂“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”,有誰預料到你移民美國才兩年多,怎會得“中風”了呢?住進病院曾有兩次昏迷不醒的記錄,一次是六天,另一次多達十天。

在第十天你又甦醒過來了。在宗教上這就是奇蹟!奇蹟!性命雖然保住了,可是苦難並未過去,你竟坐了近兩年的輪椅,一年不會說話。在此,我要向弟妹及你的兩個孩子致“最敬禮”,是他們的“愛”與不可替代的“親情”喚醒了你,又使你復原得這麼快。

第二本書“中風健康之視窗”可看著是一部“專書”,佩服你能搜集到那麼多的第一手資料,用你一顆火熱之心,無比的毅力,無常的大愛,裝訂成冊惠賜世人。此等悲天憫人之心腸在吾輩之中,尚無人能出其右者。我將秉承你的意願,將你患病所做的真實見證,被露呈現於致力僑社之刊物上,作為“福音”傳給那些“中風”患者,使其都能像你“殘而不廢”過比常人更正常的生活。耑此,順頌

闔家安康  愚兄 先平上 2007. 9. 21

代候王營爟伉儷安好

後 記

楊先平學長台灣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高材生,畢業後曾參加外交普考及格,自身不太喜歡台灣官場的生活,返僑居地韓國。

楊學長一直等機會想赴美發展,正好碰上移民南美阿根廷的機會,去過烏拉圭、智利發展,因妻子多病就放棄計劃期待的“美國夢”。

本人二○○七年十月旅遊返美,曾寫了封信,尚沒寄出前,和王營爟兄通話,得悉楊學長因心臟病去世。

當時聽到這個消息,心裡很是難過,我只有祈禱老天爺,上帝永遠保佑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他幸福、快樂。

很多美國的韓華都認識楊學長,從前回台升學的老僑生,亦想知道他的情形,還有一位他洛杉磯的朋友,希望能看到他最後的一封信。

現今只好把寫給他的信和楊學長最後的一封信整理在一起,名為“永遠寄不出的信”,作為懷念楊學長的一件“紀念”吧。李積成(二○○九年元月廿日)